开出租车25年的王师傅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把记者拉错地方了。“天坛医院明明就在天坛公园旁边,怎么跑到花乡了。”尽管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天坛医院搬家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但对老北京人王师傅而言,还是有点猝不及防。在永定门内大街,王师傅一边掉头,一边用语音“告诉”导航,目的地:“丰台区南四环西路119号”。这是天坛医院现在唯一的地址。1月30日,北京天坛医院新院区宣布全面运行。“天坛医院实现整体搬迁” 更是被写入了2018年北京政府工作报告。
很多天坛人至今仍记得,去年9月30日下午,老院区门诊大厅的大屏幕上“再见,老天坛;你好,新天坛”的字幕让不少患者在大厅驻足,有不少工作人员与即将停诊的大厅合影留念。当天17时许,在门诊大厅,该院党委书记路明宣布:“北京天坛医院老院区门诊停诊。再见!”伴随着这一话音,门诊大厅内的LED屏同时熄灭。没有悲伤、没有泪水,现场100余名天坛人用掌声向老院区告别。
走进“新天坛”,A区和B区之间有一条长达192米的钢结构空中连廊,上面红底白字的巨幅标语格外显眼:“新时代,新天坛,新征程”。
“把A区所有科室转一圈,要走一万多步”
大,几乎是所有人谈及“新天坛”的第一个词。
“终于不用跟患者挤厕所了,以前每个病区就一个厕所,医生、护士、病人、病人家属一起用,5平方米都不到。”医生专属厕所,让在天坛医院工作了22年的贾旺感受了一把小幸福。更让这位神经外科医生兴奋的是升级换代的手术室。“以前手术间的条件比较艰苦,只有25间。到了新院后,神外可用的达到46间。同时,还有杂交手术室,能够进行术中核磁。”
门诊部主任张悦1984年从学校毕业后,就在天坛医院工作,至今已30多年。搬家后,张悦最有感触的就是“门诊环境”。她指着电脑上一张老天坛医院门诊大厅的照片说,“当时正在下雨,保卫处的工作人员提前打开了门诊挂号大厅的大门。也就凌晨4时吧,要是再晚点,那个大爷背的被子估计就要淋湿了。”照片中,花被子用麻绳打包成了半米多高的包裹,将一位戴帽子的大爷压弯了腰。铺盖卷是准备夜间露宿排队挂号的。张悦说,来到“新天坛”,患者再也不用那样辛苦,“现在光门诊候诊区就有1000多组椅子”。
“开诊前,我曾经统计,如果要。把A区所有的部门科室走一圈,要走1万多步。”张悦说,现在都不敢开微信的步数了。要知道,新天坛医院是老院区面积的近4倍。医院按功能区划分为A、B、C三个区域,其中A区为主医疗区,B区为医疗保健和科研教学区,C区为教学宿舍区,包括门诊楼、病房楼、医学中心楼等10座建筑。
新天坛医院总建筑面积35万平方米、设置床位1650张。如此体量,意味着搬家肯定不会容易。“从去年5月16日就开始做各种预案,模拟多种‘战时’状况,直到10月,大大小小几百场。那时候,每个周末都大规模演习:突然有人晕倒了,看整个抢救能不能跟上;很多医学生、护士当模拟病人,看病房夜里是否真的安全……”对于那段“心惊肉跳”的时光,该院常务副院长王拥军仍历历在目。很多毛病也正是在一次次的“肉身实验”中被挑了出来,比如洗澡水不热、有的病房灯光太刺眼、南楼噪音大等。
“我们把演练期间需要纠正的细节一一记录了下来,物业部门整理出来几万项,厚厚一大本。”王拥军说,搬家预案前前后后做了十几个版本,老院怎么关、新院怎么开、病人怎么告知,都在里面。后来这本“天坛搬家预案”被一些医疗机构借鉴。
王拥军不断强调,过去天坛医院要求建立“大专科、小综合”的医院,而今天坛医院要建立“强专科、大综合”的医院,要满足教学医院所有的教学要求,健全的科室设置必不可少。现在,天坛医院有59个临床和一级科室,这个数字说明,所有科室都具备了。“而这在老院区,受到空间限制,是很难做到的。”
患者的动态曲线也呼应了这一点。王拥军说,患者对多发病、常见病科室需求量大,是试开诊以来比较突出的趋势。医院去年10月6日试开诊到今年1月25日,内外妇儿等学科门诊量占全院总门诊量的68.75%,比2017年同期增长31.77%,满意度很高。这与新天坛医院——“北京城南区域医疗服务中心”的定位不谋而合。
除了“南城人”对天坛的欢迎,老院区周边的患者同样没有放弃它。医院搬迁前对随机抽取的1000名患者逐一回访,了解患者在医院搬迁前后就医需求等。结果显示,绝大多数患者有意愿继续前往天坛医院新院区就诊,为此医院专门制定了方便患者就医的举措,其中包括为前往新院区就诊的老患者做好预约服务,有针对性地对这部分患者进行健康宣教,以及在老院区保留一段时间门诊咨询台和摆渡车等。
从全院层面看,新院区去年10月6日试开诊到今年1月25日,门诊累计接待患者54万人次,急诊接待患者近4.9万人次,与2017年同期相比,分别增长23.54%和50.79%,门急诊合计增长25.39%。其间,出院患者共1.4万余人次,较2017年同期增加4.6%;完成手术例数7623例,较2017年同期增长7.5%。
医院越大,成本越高。王拥军算了一下,现在医院的运行成本至少是以前的3倍。因此,怎么精细化管理很关键。“我们按照酒店式的物业管理思路,将物业整体打包给了专业的物业公司,不当管理费用明显节约,更重要的是方便了。过去出了问题,要分别找水暖、电工、空调工,现在只要找到我们的‘一站式服务’,全部可以解决。”
天坛医院还有一个省钱大工程藏在地下——冰蓄冷设备。“差不多几千平方米。因为晚上9时后电价便宜,我们就将电存储为冰,白天再把冰转化为电,一年能省上百万元。”一边听王拥军说,一边仿佛听到了正噼里啪啦响的医院精细化管理“小算盘”。
“不仅仅是物理搬家,而是二次创业”
“必须知道,天坛医院搬家不仅仅是物理的搬家,每个人思想上、观念上要有根本的转变。医院的老院士跟我们说,这是天坛医院的二次创业。”王拥军说。
作为新学科,心脏及大血管病中心整合了心内、心外科室资源,以及医院神经外科这一优势学科资源,重点发力脑心同治、心衰、房颤、胸痛等领域,按照“脑心同治”的理念,打破学科界限、强化学科协同。
作为新天坛人,心脏外科主任徐东感慨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机遇。去年11月13日,第一台心脏外科手术的完成。“4名先心病患儿成功手术,标志着心脏及大血管病中心正式开始运行。” 徐东说,未来,中心将围绕医院神经学科,开展左心耳封堵预防心源性中风等项目,推广“脑心同治”理念并做大做强,广泛开展主动脉夹层、大血管支架植入、血管置换等心外科领域诊疗项目,从临床上,能实现心脑共治的一站式服务。
赵成松既是北京儿童医院的院长助理、门诊部主任,也是北京儿童医院天坛诊疗中心主任。双重身份的背后,是一种资源整合和优化的新模式。据了解,天坛医院搬迁后,儿科因要承担起北京城南地区区域医疗中心的职责,于是在北京市的统一规划下,天坛医院和北京儿童医院共同建立了紧密型医联体。去年10月新天坛开诊后,北京儿童医院天坛诊疗中心也正式运行。该中心由北京儿童医院选派儿科主任,全面负责天坛医院儿科管理工作,同时增派儿科骨干强化业务指导,加快天坛医院儿科人才队伍建设。现在,北京儿童医院的医生已经在天坛医院出诊,“贾立群儿童B超工作室”已经挂牌,两家医院儿科基本实现了“规划通、品牌通、人员通、药品通、标准通和管理通”。这个诊疗中心运行以来,得到了南城老百姓的认可。数据显示,新院区试开诊以来,儿科诊疗人次达2.31万,比去年同期增长174.88%。
更让患儿家长放心的是,天坛医院和儿童医院中有了无缝对接的绿色通道,如果遇到重大疑难病症的患儿,可以跟儿童医院的专家进行多学科疑难病会诊,如果需要预约儿童医院的专家号,通过分级诊疗系统优先预约,包括很多检查、检验及治疗手段。比如,一个患肺炎的孩子需要做纤支镜,但天坛医院型号最小的纤支镜,都不适应于孩子。现在,就可直接预约到到儿童医院做手术,手术结束再回到天坛医院住院治疗,痊愈后出院。门诊预约的绿色通道,转院患者有优先权,避免了从天坛医院出院,再到儿童医院的难挂号、难排手术、耽误病情的局面。
除了建立新科室,做强弱科室,改建老科室也是一项大工程。“新医院把原有科室改成了更加便于科技创新的结构,包括空间布局。比如医院的神经科按照疾病、器官来进行科室架构,肿瘤、创伤、血管分设,国外把这种分科方式叫做建立疾病中心。”王拥军说。事实上,这种尝试五六年前就开始了,天坛医院当时建立了脑血管中心。王拥军是脑血管中心主任,神内、神外、介入等相关科室大家坐在一起,有什么决策一起参与,对病人的帮助是最大的,效率也更高。
“共有5100个摄像头,有不少具有人脸识别功能”
神经外科的王护士长将一位39岁女性患者的脑脊液标本,放进护士站后面的医院气动物流传输系统,并点击接收地点。只听“嗖”的一声,标本像炮弹一样从气道飞速传走,不到1分钟就送到了急诊检验科。大约半小时后,负责这位患者的医生便从电脑系统内,查到了患者脑脊液的状况。
“医院面积大,全院物流必须靠自动化。医院气动物流传输系统一共有1700个点。更大的东西,有空中轨道物流小车,能够传送40公斤~50公斤的东西,目前全院有300多个点。”王拥军说,医院在进行建设的时候,就在信息化方面做了很多安排。比如医院建立了BIM系统,能够在计算机上直接查到整栋楼内的供应保障,同时医院楼宇都有自控系统,新风量、空调量、电量都是自动控制。
刚开诊时,患者最头疼的不是找不到路,就是找不到科室,还有很多人找不到医院的门。为此,医院在门急诊大厅醒目位置设置院内导航二维码,扫码即可实现院内导航。另外,每个门急诊大厅都有导医人员,还设置了90余台问路机,随时提供咨询和查询服务。
在门诊大厅,记者遇到了一个人前来就诊的小张,当记者提出要帮忙时,被婉言谢绝了。只见他熟练地用微信扫码将行李放进智能储物柜,然后打开手机蓝牙和“位置”开关,使用微信“摇一摇”的“摇周边”功能,马上找到了北京天坛医院院内智能导航,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去的科室位置。
小张走后,记者也试着进了医院的智能导航系统,发现系统里不仅能显示三维地图,还能实现语音导航+文字图形+路口放大图,院内的挂号处、各科室、药房、卫生间等在地图上一目了然。一旦选择目的地,系统可以自动规划最佳路径,甚至可以细化到建议乘坐电梯、扶梯或者走楼梯。
对挂号排队这种“基础性难题”,医院推出包括电话、网络、“京医通”微信公众号、自助机具、医生工作站、出院复诊、现场预约及社区双向转诊预约8种预约方式,患者可根据需要自主选择。自助挂号机24小时开着,随时都能挂号。医院还将1小时分时段预约挂号服务精确到30分钟,各科室实行“二次报到”,快速分流患者。同时,对于需要辅助检查的患者,实行“辅助检查集中预约”,全部可以在诊间实现。
科技的力量体现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医院试验开诊第一个月,就抓了3个号贩子。更神奇的是,抓号贩子的不是警察,而是具有人脸识别功能的摄像头。“医院一共有5100个摄像头,保证每个空间都在监控下。其中有不少摄像头具有人脸识别功能。”王拥军说。
信息化不仅有助于抓号贩子,还能更好地服务患者。在天坛医院,有6个病房是智慧化病房,每张病床上都有终端能看到病历、医嘱、治疗计划、健康教育录像;同时,智能输液、智能床垫、智能防丢失系统一应俱全。“一旦有病人离开安全区域超时,医护人员能第一时间知晓。”
“要让医生的思想转过来,做强而非做大”
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科技创新中心,这是立足“四个中心”的首都城市战略定位。投射到医疗机构,尤其是大型医疗机构,科技创新是重中之重。
“多年来,神经科靠规模型优势发展,现在要转变为科技创新中心,做强而非做大。现在的任务是科技贡献,而非医疗贡献,多做手术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要给的是更多科技支撑,而非更多床位,要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医生的思想转变过来,让医生知道政府交办的任务是什么。”在王拥军看来,医院转型为“强专科,大综合”,这种思想在团队中需要一定时间转变,有挑战。
王拥军说,在医药科技创新领域,发达国家的研究型医院起到重要作用,中国目前尚没有,研究型病房就是一种新的尝试。去年10月,北京确定天坛医院和北京大学第三医院为科研型病房的试点医院。在新院区,天坛医院预留了350张研究型床位。今年1月初,医院试点推进研究型病房,以神经肿瘤、脑血管病、神经感染及免疫性疾病和认知障碍等临床研究较为成熟的领域为试点专科,首批建立4个试点病房。目前,这些研究型病房已启动近70个试验项目,包括16个Ⅰ期临床试验项目和52个Ⅱ—Ⅲ期临床试验项目,这些项目中超过20%来自G20企业(北京生物医药跨越发展工程企业)或北京本地的企业。
以研究型病房为代表,“从论文变成药”的新药创制平台、新医疗技术的研究和转化平台的建设正在一步一步探索推进。研究型病房主要从事新药与器械研发等,并开展相关临床验证,研究细胞治疗,观察疾病规律等。和普通病房相比,研究型病房对原始病历的要求更高,除了医生护士,还配有专门的临床研究方法学专家、临床研究协调员、研究护士等。收治的患者要能满足研究条件,患者在医院就诊如被发现符合条件,医院会给出知情同意书咨询患者意愿。进入研究型病房的患者,付费的途径是研究付费而并非医保付费。
天坛的蓝图还很大:将开展基于多组学的脑血管病防治新策略、脑血管病医疗治疗控制和改进、神经系统疾病人工智能、脑重大疾病人群队列、神经系统疾病大数据等多个领域的研究,进一步破解人脑深处的秘密;建立完善的神经系统疾病专科人才培养体系,培养高质量、同质化的神经系统疾病专科医师,构建辐射全国的医疗联合体,实现非疑难重症的患者留在当地即可接受标准化治疗等。
医院的定位正在一级一级向下传导。贾旺对新天坛医院神经外科的定位记得很清楚:第一是国家神经系统疾病的研究创新中心,第二是我国疑难精神系统疾病的诊疗中心,第三是青年神经外科医生的黄埔军校。这不仅仅因为他是神经外科党总支书记,更因为这是他的梦想。
“搬家后,科里开的第一个会就是青年动员会,参加的人都是45岁以下的年轻人。”贾旺仍然记得当时自己说的一句话, “你们不是来这里赚钱的,不要把它当做你的职业。我们是中国人民神经系统疾病的最后一道防线”。
从贾旺现在的办公室往东北方向看,是新天坛医院的教学楼。而在教学楼的地下一层,有贾旺最期待的事。原来,这里正在搭建我国面积最大,约1500平方米的全国神经系统疾病防治的培训中心。这里有25台显微镜,22台神经内镜,专门用于年轻人教学。这是什么概念呢?比如,有的省级医院,一个神经外科科室基本只有一台内镜。这里,将成为中国最好的神经外科培训中心。
文/健康报 首席记者 姚常房 记者 李琳 通讯员 卢国强
(摘自《健康报》2019年3月7日 5版)